“啊!”周宏一
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的阳光
打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辣辣的感
觉。
还活着?
周宏一双手迅速摸遍了全身,
头、躯干、骨头、关节,没什么
异样,都好好的!
这怎么可能?
周宏分明记得自己被远远地撞
到半空中,身体虽然勉强保持完
整,但五脏六腑全碎了。
“啊。”周宏终呻吟出声,手下意
识抬起,摸了摸头,好像是头上
撞了个包,没有流血,只是有些
肿,头有些晕。
意识开始一点一点清醒,这到
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是哪?!
周宏狠狠咬了下嘴唇,感觉到
一丝腥味和真实的疼感。
周宏高兴起来,真的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周宏在床上有些手
舞足蹈。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百四五十码的跑车把自己撞
飞,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周宏眼睛一转,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茅舍,墙是土墙,地
也是硬土夯成,因为年月已久,
显得有些坑坑洼洼。
周宏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
的则是一层灰色的被子,上面的
补丁一个接一个,似乎无穷无
尽。
周宏目光一转,除了一张床之
外室内就一张干净方桌,还有一
把椅子,家具陈设简单之极。
这到底是哪?
墙上挂了一幅字赫然引起周宏
注意,一张白纸,一个龙飞凤舞
的大字:死!
“死”字?
周宏头下意识偏了偏,觉得有
些眼熟,以前似乎在哪见过。
“你醒了!”慈祥的声音忽然响
起,一个身着百衲衣的老和尚走
了进来。
周宏吓得一下坐起,眼睛直勾
勾地盯着老和尚看,神情像是见
了鬼一般。
老和尚摘下戴着头上斗笠,露
出光头,上面有九个香疤,年纪
有七十多岁,身形清瘦,脸部几
乎没什么肉,但目光平和而亲
切。
“啊!”周宏立刻大叫出声来,叫
到一半,连忙用右手盖住自己的
嘴,胸脯起伏起来。
“怎么,见老和尚如同见地
狱?”老和尚呵呵笑道。
天!周宏不敢置信,这老和
尚,他认识!
周宏高考落榜后骑车在樟县散
心,路经阁山,一发狠就想蹬车
上去,哪知在崎岖多石的山路上
不小心摔交,磕了头晕倒。他醒
了后就是在这样的茅舍,然后看
到这样老和尚!
久远的记忆如泉水一般涌现,
周宏又看了一遍,没错,一床一
桌一椅,屋外是一锄一笠一蓑
衣,至于墙上挂的这个“死”字,正
是老和尚日常参禅面对的那个
字。
没错!就是这茅舍,自己醒来
这个老和尚正好干完农活回来。
“大、大师,我这是在哪?”周宏
嗓音抖了起来。
“阁山后山,我的茅舍。”
“我是怎么到这的?”
老和尚笑了,道:“你惦记你的
自行车吧,它就在外面放着,放
心,你是骑车不小心摔交磕到头
晕的。”
天啊,周宏心中呻吟道。
“我晕了多久?”
“一天。”
“今天几号?”周宏声音有些大。
“七月二十号。”
“哪一年?”
老和尚笑了,道:“你这小娃
娃,人摔傻了,你还以为晕了一
年,当然是2000年!”
这一下周宏就觉得脑袋疼,有
些晕,有无数小蜜蜂在耳边叫。
真的回到十二年前?!
周宏脸色发白,双肩微颤。
“怎么,头还有些晕?”老和尚瞧
出周宏的异状,关切地问道。
周宏点了点头,心跳加速。
“不要紧,已经无挂碍,再休息
个一天就好了,你家中我已经派
人捎信了,你不用担心。”
周宏记得老和尚说到这时,自
己当时还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家的?
老和尚回答是看了身份证,根
据那个地址派人去送口信的。
现在显然没必要问了,周宏开
口道:“那就谢谢道济大师了!”
“哦,你怎么知道我的?”道济老
和尚微微一笑。
“我听说的。”周宏连忙说道。
道济老和尚点了点头,道:“你
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弄点东西
吃。”说罢,转身出去。
厨房就在茅屋外,用石块垒起
来的半边房。
道济和尚走进去,开始动手弄
饭,很快炊烟升起,和着山间云
雾一起飘舞。
茅舍内,周宏经过再三的左掐
右咬之后,真切的疼痛感让周宏
确定醒来,而且,回到了十二年
前。
十二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暑
假,因为高考落榜,周宏就跟家
里说骑车出去散心,顺便找同学
玩。
周宏记得当时自己出门的时候
老妈蒋雨帘的表情。
她很担心。她当时想说些什
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
要周宏快去快回。
周宏想得眼眶发红。
那些个时日,自己固然是浑浑
噩噩,但父母却更揪心,时刻担
心,就怕周宏想不开。
忽然,周宏目现异彩,管他死
去活来有多诡异了,管他了!反
正他活过来了,而且一下活到十
二年前,关键是爸爸还在!妈妈
也在!
周宏的眼泪,夺眶而出!
老天垂怜,居然给他一次重来
的机会,太好了!又是一家三口
了!
因为爸爸的离去,周宏丧失所
有前进的动力,才抽烟喝酒打架
的,现在不一样了。
周宏坐在床上,大力地挥舞着
拳头,兴奋以及一股极大的幸福
感冲击着他的胸膛,让他鼻辣的
难受,眼泪更是开闸一般倾泻而
下。周宏不管了,把被子一盖
头,哭得稀里哗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宏停止了
哭泣。
现在怎么办?
周宏忽然意识到一桩严重的
事,他现在回去很可能在家遇到
朱老师。
那个矮胖秃顶的朱老师。
前世周宏从阁山回到家时,朱
老师正好在他家,给他带来燕京
经济管理学院可以录取他的消
息。
那时候他欣喜若狂,把朱老师
当恩人。
很快,那个暑假全家动员,家
里养的三头猪都卖了,羊也卖
了,割的稻子也都卖了,妈妈每
天大清早起来挑上一担子新鲜蔬
菜走二十里路到镇里去卖菜,而
周宏也到十多里外的砖窑场拖
砖,这样凑齐了六千元学费。
周宏想起那些日日夜夜来,这
眼泪又吧嗒叭嗒掉下来了。
学费六千,两千住宿费,两千
杂费,一年伙食至少五六千,加
上同学之间应酬更不得了,这对
一个只靠地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
是多么难!
正因为这样,老爸才不得不上
山采药的。
周宏想到这心里一哆嗦,绝
不,不能再让前世的事发生了!
现在不能回去!虽然周宏现在
巴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却一定
不能回去!
一回去,朱老师跟老爸老妈一
说燕京经济管理学院有戏,把那
个著名经济学家校长的招牌抬出
来,老爸铁定比自己还上心,砸
锅卖铁也非得让他去读这个书。
其实老爸之所以对周宏读大学
这事这么上紧,是因为读大学成
为有学问的人是他的人生理想,
而老妈是高中生,是下放的知
青,在老爸心里总是觉得自己配
不起老妈,所以一定要儿子读大
学有学问,以后就能配一个同样
有学问知书达理的儿媳妇。
周宏脑袋中念头纷杂,先在道
济大师这里呆几天,老妈信佛,
在大师身边受其感化,消减高考
落榜的苦梦大有好处,这在老妈
那能说得通。
但是,周宏不能阻止朱老师到
他们家,可以想象,周宏从阁山
回家老爸还是得说这事,而且会
极力促成这事。
这可是麻烦啊!
他去上这个学校,四年后上当
受骗不说,老爸依然有可能因要
供自己读书累死拼死。
这书,绝对不能读!
周宏想了想,这事首先要跟老
妈取得同盟,说这个经济管理学
院不靠谱,但这不够说服力。
老爸周建国那可是比较刻板,
部队里出来在家中说一不二,不
读那燕京经济管理系学院,老爸
会要他继续补习,来年再考。
读补习班,考一所重点大学。
大学,是的,周宏渴望读大
学,真正的大学。
很小时他就听说过一个故事。
一个穷人家孩子,路过私塾,趴
在窗外看里面学子读书。周宏觉
得那穷人家孩子就是自己,因为
他曾在一大学宽敞的大阶梯教室
外听大学老师意气风发地讲课。
那时候,他也很羡慕,他很嫉
妒。
大学无疑是神圣的,并不因为
他曾经受过骗上过当而又所改
变。
周宏觉得有一定把握,有了一
世的经验教训,复读的话他一定
会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
的。
不行!周宏转念一想,只要是
他读大学,他们家就很可能继续
走前世的路子,一个农民家庭拼
命供一个大学生读书。
大学应该去读,但不是现在去
读,应该等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再
读。
没错,只要有了钱,老爸老妈
就不需要拼死拼活地做事了。
对了,同村的二癞子,周宏心
中一下亮堂了。
二癞子叫周福贵,但村里人现
在几乎都不记得他大名了,都一
个个“二癞子”、“二癞子”地叫他。
这个人在村里面游手好闲,偷
鸡摸狗还偷看小媳妇洗澡,是个
人人讨嫌的家伙。
可就是这个二癞子后来成为周
村乃至樟县的能人,他是樟县最
早一个办养猪场,有亏过,但后
来猪肉价狂飙,起来了,成为周
村首富,甚至在樟县也是响当当
的。
二癞子跟周宏关系不错,常说
全村的人就周宏看得起他。
其实也是周宏读了点书,跟着
别人叫他“二癞子”叫不出口,就叫
他“周福贵”。
一次喝酒,二癞子流眼泪说全
村老少,叫他大名的就周宏一
个。
二癞子现在村东村西游荡,办
养猪场还是他周宏大二时候的
事,算起来也快了。
对了,办养猪场,跟二癞子合
伙。
村东头有十几亩荒山,一直没
人承包,如果有人承包,价钱便
宜得跟大白菜一般。
对,上山养猪去,二癞子一个
人都能做到,凭什么有文化的自
己不能做到,再拉上二癞子这个
未来的“成功者”,那就妥了。
周宏在燕京打工的时候二癞子
来过一次,带他到燕京第一次住
五星级酒店,哥俩一夜畅谈,二
癞子把怎么憋着一口气干出全村
男女老少震惊的大事都一一讲
了。
因此,周宏对二癞子的发家史
还算了解,他完全可以做到对二
癞子的指点,比如有一次二癞子
的猪集体发猪瘟死掉了,比如说
什么时候猪肉涨价什么时候跌
价,比如说瘦肉精那种东西绝对
不能添加到饲料里面去。
周宏越想越对,后来十多年有
许多大学生毕业后干脆就回家养
猪的,更有一些大型国有企业钢
铁不炼投资开大型猪场,就连一
些新兴的网络集团公司也大开猪
场,这说明什么?说明传统的养
殖业反而更有生命力。
这个时候,还没人意识到这一
点,那么现在就动手。
就这么办,有计划有项目有钱
赚,跟老爸一说,他大概就不会
再坚持了。
缺启动资金,这个二癞子有办
法。
周宏记得,二癞子是跑到省城
借到一笔启动资金的。
一番思量,觉得前途一片光
明,周宏顿觉神清气爽,就在这
时,门开,老和尚笑呵呵端着饭
菜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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